江格爾的傳承人加·朱乃在傳唱《江格爾》。
吳鳳翔攝
口頭文學數字化工程江蘇卷·車水歌的圖片。
口頭文學數字化工程江蘇卷·手抄歌本的圖片。
資料圖片
7月13日,在中國文聯的一間資料室里,79歲的楊亮才和幾位同事從堆積如山的紙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早已泛黃的書冊,一一過目。“這些資料要先鑒別分類,然后才能送去掃描,最后上網。”楊亮才退休前是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黨組書記,現在擔任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專家委員會委員。
被楊亮才視為珍寶的這批資料是新中國成立60多年來,全國民間文藝工作者搜集整理的各地民間口頭文學的書面記錄。除少部分曾公開出版外,絕大部分都是內部編印資料,一部分為鉛印本,一部分為蠟版刻印油印本,還有少量手抄本,總計5166種,總字數超過8.4億。體裁包括神話、傳說、故事、笑話、寓言、童話、歌謠、諺語、史詩等民間文學的全部門類。這些凝聚著幾代人心血的資料即將被搬到網上,成為人人可以檢索閱讀的電子信息。
2010年12月30日,中國文聯、文化部、中國民協在人民大會堂正式啟動中國口頭文學遺產數字化工程。“我們和漢王公司合作,利用他們的高速掃描和文字識別技術,把這些資料轉化成圖像和WORD文檔,并建立相應的數據庫。讀者可以通過瀏覽器在線閱讀。”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所副所長王錦強說,“永久保存和資源共享,是口頭文學數字化工程的主要目標。”這批資料自誕生以來,短則10余年,長則60余年,有的紙張已經發黃變脆,亟待保護;而且,只有上網才能真實而全面地反映資料的全貌,便于讀者和研究者使用。
王錦強介紹說,數字化工程的第一步是把60年來全國各省、直轄市、自治區上報給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的民間文學資料縣卷本的文字和圖片掃描上網,做成數據庫;第二步再向20世紀初至40年代延伸,最終做成一個百年來中國口頭文學資料數據庫。此外,錄音、錄像等資料也要經過整理,發到網上。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材料在完整上網的同時,還要翻譯成漢語。“工作量非常大,我們預計要花3年左右的時間。”
對于這批材料的價值,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馮驥才說:“這次將被數字化的民間口頭文學,是五千年來農耕社會流傳到近半個世紀前的最寶貴的口頭文學遺產。它的原始性、原真性、文獻性、整體性、資源性無可比擬。甚至可以說,歷史上大量的傳說故事、諺語、歌謠只能在這里找到。”
作為一個歷史悠久、幅員遼闊、民族眾多的國家,我國口頭文學的豐厚和多樣在全世界是非常突出的。楊亮才說:“光是我們民協掌握的資料就超過8億字,如果算上全國各地保存的資料,我估計總字數要在40億字以上。”
我國的民間文學不但創造了梁山伯與祝英臺、白蛇傳、孟姜女、牛郎織女等家喻戶曉的名作,也是文人創作、精英文學的一個重要源頭。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的“國風”“小雅”等就是當時的民歌。漢代設立的樂府的主要職能之一就是搜集民間歌謠。
“都說歷史是人民創造的,但在史書上能看到多少人民的聲音?能看到多少當時普通人的生活?從史書上找不到的東西,在民間文學里就能找到。”王錦強說,民間口頭文學是人民生活、情感最真實的記錄,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也正因如此,近代以來,民間文學受到中外學者的高度重視,1918年2月北京大學便設立了“歌謠征集處”,顧頡剛、劉半農、鐘敬文等學者投身于民間文學、民俗文化的研究工作,取得了豐碩成果。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高度重視民間文化的保護工作,先后開展過三次大規模的民間口頭文學普查:一次是1957年的民歌調查運動,一次是1984年起實施的“中國民間文學(故事、歌謠、諺語)三套集成”普查編纂工作,一次是2002年啟動實施的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據統計,這三次普查共調動數十萬人進行了200多萬次的田野調查,覆蓋全國2800多個縣,許多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俗語、諺語、歌謠、史詩等第一次被記錄下來,被譽為我國少數民族三大英雄史詩的《格薩爾王傳》、《江格爾》和《瑪納斯》就是通過普查發現整理出來的。
這三次普查,楊亮才都參與了。他說自己跑過全國500多個縣,從馬車牛車到火車輪船,什么都坐過,曾經步行幾天去大山沙漠里采風。
與古人不同,現代學者在采集民間資料時,要注明講述人情況,如身份、年齡、性別等,還要記錄采集者的身份、記錄的時間地點等。楊亮才說,“這些注釋非常重要,否則時間一久,后人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詩經》之所以那么難懂,就是因為沒有記下當時的材料。”記者在資料室里看到,無論是上世紀50年代采集的藏族民歌,還是80年代收集的上海故事,都標注著講述人和記錄人的詳細信息。
夜晚圍坐在篝火旁聽老人講故事是農耕時代常見的景象,但是現代社會極大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城鄉的文化生態,民間口頭文學會不會因此消失?
對此,楊亮才說:“只要人們還要開口說話,口頭文學就會產生和流傳。口頭文學永遠不會消亡。”在他看來,每一個時代的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民間文學,“現在的手機短信,還有老百姓之間流傳的段子,都可以算是民間文學,都應該收集整理,供后人研究。”楊亮才說,“很多短信和段子針砭時弊,一針見血,同時又非常機智幽默,是老百姓思想情感的真實表達,研究中國社會歷史的第一手材料,不收集起來,就可惜了。”
“那黃段子能算嗎?”記者問。
“當然不算。民間文學有低俗的內容,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生活本來如此。這些材料當然不能發表,不過有些也有它的研究價值。”
楊亮才說,以前的文人看不起民間文學,認為難登大雅之堂,但是古今中外優秀的作家都注意從民間文學里汲取營養。“汪曾祺是我的老領導和同事,他的小說散文寫得那么好,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非常重視民間文學。《沙家浜》的唱詞為什么能寫得那么漂亮,瑯瑯上口,生動活潑,那都是來自民間的話。”
楊亮才說現在自己只關心兩件事:一是出版,二是人才。由于銷量很小,目前民間文學的作品集和研究著作不易出版。楊亮才主編的《中國民間故事全書》計劃全國每個縣出一卷,目前只有上海全部出齊。而人才問題就更嚴重了。“青黃不接啊,現在大學里設置民間文學專業的就不多,學生的基礎和知識面也不夠。”楊亮才說。
20世紀90年代之后,國內許多大學紛紛將民間文學教研室撤消或合并,民間文學研究逐漸步入低谷。至今,在全國各地社科院的文學所中,只有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還保留著民間文學室。
王錦強說,近幾年非物質文化遺產受到社會的廣泛重視,但與之相關的傳承人才、研究人才和管理人才嚴重不足。“這三類人才也是民間文學保護和研究所急需的。”